漫点随笔

我高中时代有一个奇怪的同学,大家都叫他“老大”。这个称呼并不带有任何尊敬之意,大概是丐帮帮主一类的戏称。

高一时候基本以理科为主,老大成绩不错,加上身材修长,坐在后排,总有性格张扬的男生们来找他打闹戏谑,老大有时抵不过,就声若洪钟地呼喊,继而擤出一把鼻涕抹在卫生纸上,捏成团作为炮弹,被鼻涕纸攻击的人连忙躲闪,嘴里哀求“老大老大,算了算了”,久而久之,老大这个外号就固定下来了,全称应该是“鼻涕老大”吧。

我高一成绩极差,有点抬不起头来,更是不好意思到后排去观望,对老大的映像就是一个常年揣着卫生纸卷,行为怪异甚至些许疯癫的人。

高二到了文科班,新学期新教室新同学,班主任说可以先自由组合座位,再合理调换。我发现老大也在文科班,他理科很好,为什么要来文科班?可他是我唯一认识的男生,于是我和他坐在了一起。

距离近了,我发现老大不仅身上揣着鼻涕纸,书桌里也塞满了用过的卫生纸团,常年不扔,除了擤鼻涕,他还吐痰,吐到地上用鞋底来回一蹭,久而久之,他脚下的那块地坪蹭光瓦亮、烨烨生辉。除此之外,老大似乎很少洗澡,几乎披肩的头发总是油腻腻的,身上散发着发酵的异味,这个味道我至今能回忆起来。老大上课时,经常会忽然趴下来,嘴里嘟囔“肚子疼死了”,然后放出一个韵味悠长、绘声绘色的臭屁,从老师到男女同学无不惊讶地看着我们的桌子,老大低头放屁,周围的眼神伤不着他,我成了他的挡箭牌……

久而久之,我们两个人桌子前后的同学都撤得离我们越来越远,我和老大坐第四排,前后都空落落的,俨然是个包厢。我们前排挨着的是一个娘娘腔男同学,每次他显出厌恶的神色时,老大都会从抽屉里拿出卫生纸做投掷装,接着娘娘腔就会发出鬼哭狼嚎夺门而出,也真是一道风景。

我也很想搬走,可老大没有朋友,因为和他坐,我也没有朋友,我偶尔感冒擤鼻涕也会招来同学警惕的眼光,所以我只好和老大做朋友。老大对我算是客气,用鼻涕纸和鞋底痰吓唬我几次,发现我不怎么嫌弃,态度就软化了。我和别人口角时,他还会带着卫生纸来助阵,只是杀伤力太大,导致和我吵架的人也无影无踪了。

老大说话支离破碎,积攒了一个学期的信息拼凑起来也不过是,他很小妈妈就抛弃他离家出走了,他爸爸是个铁匠,家里有个奶奶,都没功夫管他,他自己有某种疾病,但是不肯明说。我每次问他什么时候洗澡,他都不置可否,说上个月洗过。

高二下学期,我发现老大大热天还穿着秋衣秋裤,往地上吐痰次数越来越多,肚子疼也越来越频繁,有一天他跟我说,下个礼拜我要休学了,你不是想学《同桌的你》吗,这几天我教会你。于是没事时老大唱给我听,我跟着学,周末前一天,老大把长长的歌词抄在纸上交给我,然后就拍着肩膀跟我说,我走了,抽屉里的卫生纸我特意没有扔,留给你防身用……我整个高二下学期是一个人坐的,那些纸我没有防身也没有扔。

老大休学很久,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教室里,样子没有变化,浓眉大眼长发披肩胡子拉碴,拎着一个老头公文包,穿着平日里常穿的布裤子布上衣,里面是带横条条的橙色秋衣。老大看到我很是高兴,说我来看看你,送你一个礼物,然后递给我一张贺卡,不年不节的给我贺卡也不知是为什么,然后又给我一摞已经用过的游戏充值点卡,老大很开心,从破包里不断捞出一文不值的东西给我,欢喜得像个小孩子。

高三换了教室,我有了颇漂亮的新同桌,两个人处得十分暧昧,我渐渐淡忘了老大。一天上课铃响,是十分青睐我的历史老师的课,我有恃无恐地顶着上课铃去厕所,路过小花园,远远看见一个人在那里跳来跳去像个唱戏的。我没在意经过他,那个人喊我,站住,你猜猜我是谁?我定睛一看,头发油腻遮住了脸,粗布衣裤,还能是谁。我说,令狐冲?老大急得把头发从脸上撩开,我连忙拉住他的手。老大说他上学了,不过回到了高二理科班,准备下一届高考。我很为他开心,不过从此以后,我再也没见过他。

老大的名字叫LY,我从没当面叫过他老大,尽管同学们疏远他,老师们也不关注他,可他还是在艰难求生。以我如今中年人的眼光来看,LY是个可怜苦命的孩子,可那时,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面对他的鼻涕纸,不后退。

我从高二到高三,一直是班级清洁委员,高三最后一两个月,所有班干部都主动不再工作,一心复习。可教室的黑板要擦,清洁要安排做,课程表要写,高考倒计时要算,这是一个班级的底线,我一直守着这个底线到最后一天。过了这么多年,我想起我对LY的态度,和我高考前为班级的坚持,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,想不清楚,但有一些自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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